沈园,是一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地方。每次读到“红酥手,黄藤酒,满城春色宫墙柳,东风恶,欢情薄,一怀愁绪,几经离索。错!错!错!……”时,让我仿佛看到一对青年男女的无限哀愁。我仿佛看见绿柳深处 两阕褪色的旧词,流淌宋代江南的几滴相思泪水;固守着同一面残壁 ,几卷残诗,长满雨雾的气息,令游人扼腕叹息!渴望有一天,能亲自去看看那个留下千古绝唱的地方。
去年春天,终于有机会亲赴沈园,一睹这个位于浙江绍兴的江南名园。下了车,顾不得休息,我就迫不急待地赶到沈园。时日已为下午3点左右,阳光明媚,轻柔得婴儿之手,柳絮飞舞如雪,宛如柔媚而娇小的江南女子,沈园柳老亦飞绵呀!正是江南游园的好时光。沈园的门口,是一尊陆游的雕塑,全身黝黑,长袍、瘦身。可能是在唐婉梦断香销四十年后,再次来到沈园,想起红颜香销玉殒,伤心桥下春波绿,不见惊鸿照影来,潸然泪下,怕进园睹物思人,情不自禁,故低头徘徊于园外。
进入园中,没有见到我想象中的一堵题有陆游《钗头凤》和唐婉的《和钗头凤》的孤墙,而是一座假山,不知是什么含义,上面已披满了植被,掩盖了曾有的历史痕迹。园中翠竹依依,是失意人的好去处。此物不俗,可释怀你的愁、忧、悲,使你心神宁静,宁可三日食无肉,不可一日无此物,是有些道理的。难怪陆游和唐婉会在这样的环境下相见了。在潇潇苦雨中,听竹敲秋雨,或在斜阳西坠的余辉下,倚傍休竹,自然会淡去人世间许多的烦恼。
步入竹径,通往幽处,是园中园,门匾额上书“沈氏园”三字。据说,当年大文豪郭沫若先生被“钗头凤”所感染,慕名来谒沈园,奈何遗踪尽失,怅然叹息,一无所获,正待离去之际。沈氏后人闻听此事,寻郭先生,赠与沈园故瓦。郭感沈氏后人,让其抚物追忆陆游与唐婉的千古绝唱,欣然命笔,题下“沈氏园”三字。在绍兴复建沈园后,又为沈园留下一景。
进入沈氏园,一太湖石假山颇引游人注意。上有涂着红漆的石刻“问世间情为何物,直教人生死相许?”。这句出自元朝词人元好问名作《摸鱼儿·雁丘辞》的一句千古名句。仿佛是一句佛家偈语,用在此处,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。问世间情到底为何物,世间男女可能都有所悟,又可能是谁都没有悟透。否则,唐婉就不会因情而英年早逝,就不会有人因情殉情,演绎出一幕幕人间悲剧,令世人嘘唏不已。沈氏园中,在绿树环绕,翠竹相掩处,有一草亭。亭顶的草已为苍黑色,四柱颜色也很暗淡。见到这个草亭,仿佛让人依稀看到唐婉后夫赵士诚与一群骚客饮酒赋诗,唐婉含笑立在夫婿的身旁。只是那么不经意的一瞥,曾经的千种万情一下子又回到眼前,演绎了一出感天地,泣鬼神的爱情悲剧。那个熟悉的身影,那个让自己终生心痛的身影,那个自己努力忘却的身影,酸楚的眼泪,忍不住悄悄流下来。士诚很快注意他——陆游。开明的士诚亲斟一碗浙江特产黄酒,让唐婉去敬陆游。陆唐二人执手相看泪眼,无语凝咽。此时陆游心中的万顷波涛再也无法平息,化作了一曲千古绝唱“红酥手,黄藤酒,满城春色宫墙柳,……”。唐婉看罢,肝肠寸断,和泪写下“世情薄,人情恶,雨送黄昏花易落。晓风干,泪痕残,欲笺心事,独语斜阑。难!难!难!人成各,今非昨,病魂常似千秋索,角声寒,夜阑珊,怕人寻问,咽泪装欢。瞒!瞒!瞒!”
我的心绪正与古人同悲、同伤。突然被一阵清脆的笑声所打断,一对新人,新郎西装革履,新娘身披洁白的婚纱来园中拍照。我不明白,这对新人何必非要选择沈园作为结婚拍照的景点,何必让那对古人触情伤情呢?
据史料记载,唐婉此次与陆游相遇后,忧思成疾,郁郁寡欢,不久辞世,她在一个飘雨的季节,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,拖着被等待折磨的疲惫不堪的身躯,永远的绝尘嚣而去。花鸟依依,粉泪盈盈,同一种相思,化做两处闲愁。这一对宿命的鸳鸯,被世俗的棍棒,打得各在一方。回廊鱼池的鱼儿,也许曾听到那幽怨的低泣,明月清波里睡莲,也许见证两人无言的泪痕。情为何物,让人无法心释,以致以身相许?唐婉死后,留下孤单的士诚时常半夜惊魂,垂泪到天明,哀唐婉,怨陆游,也哀伤自己。那次沈园相遇,留在陆游心中也是抹不去的隐痛,后辗转外地,宦海浮沉,唐婉消息几绝。四十年来尘扑面,返回故园,方知唐婉早已香销玉殒。再次来到沈园的陆游所见已是物是人非,斯人已逝。题在墙在上的两阕《钗头凤》已被岁月冲洗只留下一些痕迹。见此情景,陆游喟然命笔,题下“城上斜阳画角哀,沈园非复旧池台。伤心桥下春波绿,曾是惊鸿照影来。梦断香消四十年,沈园柳老不吹绵。此身行作稽山土,犹吊遗踪一泫然。”放翁用他的一生,织就这爱情的网络,只是这一曲悲歌除了让后人凭吊、叹息之外,对先逝的人还有什么意义呢?陆游呀,你既无力冲破家庭的藩笼,无法与唐执手偕老,何必再次与她相见,又何必题下那摧人肝肠寸断的哀歌,让那娇弱痴情的小女子承担着情的煎熬与折磨?
沈园中还有一处听戏的地方,我不想在这喧闹中打搅那对多情的古人。匆匆离开沈园,走出园门,看到陆游的雕塑,不禁让我吟起陆游的《钗头凤》:“红酥手,黄藤酒……”。不过,此时却有另一种滋味涌上心头。
(万家阳 )